“局外人”周航,“死去”的周航,“新生”的周航金融
與賈躍亭的決裂,讓周航一貫“情懷主義者”的形象徹底顛覆,但他不后悔,“外界總覺得我是在N多選擇中,做了一個失誤的選擇。其實那會兒明知道它(樂視)不夠好,樂視也是我最不愿選擇的,但是…
周航瘦了。
少有人知道,與易到漸行漸遠的這一年他的內心世界經歷了什么。
對易到、對賈躍亭,甚至對他眼中灰色的商業世界,這位易到創始人、現任順為基金投資合伙人周航有過妥協、有過恐懼,最終只剩下無奈和失望。2015年10月,樂視入駐以后的易到,曾被周航解讀為“重新做一個有情懷的野蠻人”。但終究,野蠻戰勝了情懷,周航成了那個局外人。
早年的一次徒步經歷讓他頓悟,沒有永遠的強者,也不要試圖做勇立潮頭的那個人,做不到。他說,創業的確有打高光的時候,但其實更多是在低谷長久盤旋。
“易到是我第二次創業,我也經歷過很多不同時期的困難,但是感覺最難受是2015年。”周航說,這種難受來自于競爭、彈盡糧絕,近乎崩潰的潰敗感。甚至已經依稀聞到了死亡的氣息,但是還心有不甘,一會兒覺得有希望,一會兒又覺得跌入谷底,心情很難平靜。
他癡迷皮劃艇運動,不同于大多數創業者,不僅有對戶外極限運動的狂熱;他混跡經濟學家、思想家、藝術家圈子,對互聯網的競爭充滿距離感和恐懼。
今年8月中旬,《中國企業家》試圖再次走近和走進他。采訪前的拍攝,安排在酒店后院一片曾經的高爾夫球場。一陣雷雨過后,綠草如茵。一如周航描繪下現階段的心境,“經歷過易到這次創業,我的整體功力有一個提升。”
熟悉周航的人評價他,一個性格鮮明、有情懷而且文藝的理想主義者。他對自己的描述卻是,一位賺過錢但不開心的商人。多位采訪過周航的記者都說,周航和國內其他的企業家不一樣。聽到這樣的反饋,周航自嘲,“很慚愧,我真的不想扮演成正常企業家,我更想做自己。”
“人在局中,你是非常不愿意否定自己的,總是試圖想證明自己是對的。”周航坦承,只有把自己放在局外,才有可能看到過去的自己干得實在有點蠢。可以說,周航的易到始于情懷,也止于情懷。如今對于成功的定義,周航有了新的解讀,與時代同頻,做接近于內心最熱愛的事情。
創業者、戶外旅行家、冒險者、以及熱心公益身體力行的推動者,周航正在多重角色之間自由切換,也享受著多元而豐富的生活。毫無疑問,他的斜杠人生不止于滿足。周航說,如果未來只能做一件事,他更想成為一名經濟學家。每隔一陣子,他都會去拜訪經濟學家茅于軾,攜程創始人梁建章是易到曾經的投資人、也是他的良師益友。
站在自己的gap year(間隔年),周航從未想過停止。正如已退休的耐克創始人菲爾·奈特(Phil Knight)在他的回憶錄《鞋狗》里這樣寫道:懦夫從不啟程,弱者死于路中,只剩我們前行。
恩怨
與賈躍亭的決裂,讓周航一貫“情懷主義者”的形象徹底顛覆,但他不后悔,“外界總覺得我是在N多選擇中,做了一個失誤的選擇。其實那會兒明知道它(樂視)不夠好,樂視也是我最不愿選擇的,但是其他人沒有選擇我,我也沒得選擇。”
他補充,“當初,我一定是做了我認為可能是最好的選擇。”
即便是一場“沒有愛情的婚姻”,周航也曾抱有幻想與樂視走過蜜月期,“當時對于易到來說是一個新的機會,婚姻不也一樣嗎?盡管你覺得不是最合適的人,結婚后你還是愿意抱著積極的心態去努力創造一個好的生活。但是,過了一段時間后發現兩個人根本不是一路人,很自然就分手了。”
2013年,周航和易到都在加速狂奔
但是這場分手,并非好聚好散。
易到聯合創始人楊蕓回憶,“樂視派來CFO之后,做了一件讓創始團隊感到震驚的事,就是把易到所有的U盾,全部給了樂視控股的財務。這意味著,易到已經沒有自主財務的權利了。”當時周航很惱火,因為當初和樂視簽合約的時候,就強調易到一直要保持獨立運營的權利。2016年6月,周航完成了法人手續的轉移,自此主動從CEO位置上徹底退出。
此后樂視與易到“生態化反”中的種種細節,沖突不斷、矛盾升級。由于樂視的投資款不能全部及時到位,樂視入股易到一個月后,開啟了長達227天的“100%充返”活動。截至2016年6月30日結束時,為易到帶來總金額超過60億元的充值,共有超653萬人參與,人均充值918元。也就是說完成所有訂單服務,易到要花費120億元,也就是自掏腰包60億,不管是對于易到還是樂視,這都是一個巨大的資金壓力。
而其中充返的手機、電視、會員等部分樂視生態產品,樂視要求以市場價結算。在得到沒錢的反饋后,樂視提出將這2億美金算作增資,折算為易到10%的股權。
這樣的增資方式,還有其他更多的分歧矛盾,徹底激怒了周航。那是周航和賈躍亭第一次將矛盾公開化,也是最后一次面對面的溝通。
更關鍵的是,“賈躍亭用境內的股權做各種質押,嚴重影響了所有股東的權益。因為易到是VIE架構的公司,例如攜程的股份在境內主體是不體現的,他們的股份分攤到境內股東持股人、代持人名下。正常情況下,境內的股權是不能動的。”一位接近易到的知情人士稱。
雙方沖突的另一個焦點問題是期權。最初樂視對易到的新老高管有期權方面的正式和書面承諾,但高管進入易到一年多,期權都不給兌現,周航的壓力特別大,直到現在都沒有落實。
今年年初,成百位易到司機開始在易到辦公室聚集討薪,公安局副局長、治安大隊大隊長每天到易到“上班”,情況持續長達數月,直到有關部門找到周航,要求配合調查,說明實情。
“我當然不愿意承受這樣的罵名。不是我做的,為什么由我來承擔責任?而且在當時易到是有選擇的,可以盡量化解易到危機,可他(賈躍亭)就是不干。”沒有更好選擇的情況下,他決定把問題公開化。4月17日,周航一封親筆信把易到、樂視甚至自己一起推上風暴中央。
有人說,前一晚周航和樂視的交易談崩了;也有人說,周航想要抄底重回易到……
彼時的易到,司機提現困難已經長達兩個月之久。涉事其中的所有人都心照不宣,“一方面,樂視的回應中,從來沒有說過資金的問題;另一方面,用戶還在繼續充值,潛在的危險很多。”周航回憶。
擺在易到面前只有兩條路,樂視解圍,易到自救。周航發現第一條路走不通后,開始和創始團隊為易到尋找“接盤俠”。幾乎所有潛在投資人的共同訴求都是,“希望把樂視清出去”,但是賈躍亭提出“要N倍于當初樂視投資的價格才肯走”。
周航曾撮合攜程投資,攜程創始人梁建章和CEO孫潔親自從上海飛到北京,但是雙方見面過程中,賈躍亭巋然不動,絲毫沒有表現出易到開放接納新資本的意思。最后不了了之。
融資的路子走不通,周航只能孤注一擲。一封信掀起的風波,以周航出局、易到易主(韜蘊資本接手易到)收場。“易到有了新股東,對易到來說,是一次新機會。”周航如此評價這次風波。
此后周航頻頻被問及,當初選擇樂視入股,后悔嗎?周航依然重復著那句話,“還能怎么樣呢?我沒得選擇。”
樂視的入股,在周航看來,“可能就是宿命。易到一個有潔癖的公司碰到另外一個很極端的對象,本身也充滿戲劇性。如果沒有樂視注資,易到會有不一樣的命運。如今網約車行業也有了變化,神州專車、首汽約車等都回到了易到早期的軌道上來。”
但是,歷史不容假設。
“我的做法在中國商家比較少見,中國商業本身是一個灰色的世界,有灰色的默契,不管怎樣,不會把很多東西放到臺上來。我的立場是易到相關利益者。對我而言,要做對易到最有利的事情,而不是做觀感最好的事情。”周航說。
如何評價賈躍亭?周航將身體后仰,搖搖頭說:“我不愿意評價別人。”
甚至易到與樂視之間的恩怨,他也不愿深談。曾經,徐小平邀請他寫一本書,回顧易到那些是非。周航同意了。
“我花了一年多時間慢慢咀嚼它,甚至我在不同階段讀到的過去,得到的結論都是不一樣的。所以,我沉淀了很久而沒有著急寫,就是我意識到自己還在局中,還在情緒中。我要沉淀足夠久,確認自己已經從局中出來了,確認我在易到這件事情上沒有情緒了,我才會動手去寫這本書。”
恐懼
直到現在,周航依然對自己的《貪婪與恐懼》這篇文章念念不忘。他說,人是貪婪的,沒有對更多更好欲望的執著,人類就不會進步,因此,貪婪是人類的驅動器。但是,人性又是恐懼的,恐懼變化,恐懼不確定。
易到的這七年,周航的表現既不夠貪婪,又充滿了恐懼。
不夠貪婪,讓周航刻意回避戰爭。
在網約車這個賽道上,周航的易到是無可厚非的“開辟者”,曾經獨自狂奔了一年多。“對創業公司來說,快比完美更重要。”周航說,如果把時間放回到2010年、2011年,易到剛剛起步時,當時還沒有O2O的概念。易到是移動互聯網早期非常完美的一個創業公司,確定存在的需求、明確的商業模式、收入模式清晰,非常完美的創業。
也正是因為過于完美,或者是刻意維持它的完美,導致它跑得不夠快。周航復盤,“我們有很大的先發優勢,起碼比競爭對手領先18個月,這幾乎是不可想象的,獨自奔跑一年半甚至更長時間沒有競爭對手的存在。比如,那時候沒有足夠好的第三方移動支付平臺,我們要直聯銀行的信用卡中心,一家家去直聯,光是一個招行,為了安全,我們拉專線去聯,光這一個談判花了7個月,1個專線每個月花7萬。最開始想把易到和出租車區別得很清楚,出租車是計程車,我們是計時車,設計了一個非常復雜的計價模型。我們試圖構建一個非常完美的東西。”他強調,現在的狀態就是追求完美的代價。
對于融資,周航同樣不夠貪婪。“易到從天使輪、A、B、C輪都拿到了全世界那個輪次最合適的投資人。創業者應該清楚,第一,融資要來干什么;第二,業務需要什么樣的資本。2014年,有六七個投資機構聯系我們,但是我們猶豫股東選誰。現在看起來,當時自己設的問題多么愚蠢,還選誰?應該全要。”
恐懼,更是從創業第一天起就伴隨著周航和易到。
2014年8月12日,北京市交通委員會下發《關于嚴禁汽車租賃企業為非法營運提供便利的通知》,“易到被認定非法”。
周航回憶,那是他創業20多年來,壓力最大的一次。中國創業環境的這種不確定性、不安全感讓他無力。尤其政策層面的因素,一直讓他搖擺不定。
比如補貼這事,易到要不要跟進?周航最初的判斷是不會持續很久,政府不能接受,一定會干預。所以他們不愿意制定一個比出租車更低的價格,易到對專車的定位,就是出租車之上的業務。但是沒想到,政府是兩年后才出手,而競爭對手已經把市場全部拿下。
對于競爭,周航也有類似“潔癖”的抗拒。
曾經,滴滴和快的、滴滴和Uber中國的那場燒錢大戰幾近癲狂。但是,身處其中的周航,似乎在扮演一個局外人,走商務定位、走高端路線的易到堅持不補貼,而Uber中國幾乎跟易到同時起步,定位相似,都是做高端車。Uber中國卻很早就看得很清楚,比出租車便宜70%,然后馬上放量增長。周航自問,“當時對手已經放量了,我們為什么不跟進呢?這是一個很大的教訓。”
攜程創始人梁建章曾建議周航按理想規模模型來定價,周航一算賬,短時間虧損規模太大,不敢干也不想干。時至今日,周航說,如果能回到過去,一定會聽他的建議。
周航承認,本質上是易到對競爭這件事情就是厭惡、回避的,包括他本人,抗拒競爭。但是,很不幸的是網約車行業本質上是一件高度運營驅動的事情,就是得面臨非常殘酷的競爭,這很難通過創新來解決。而周航卻一直在用所謂的創新來不斷的逃避競爭。
他反思,“競爭是一個公司、企業永遠不可回避的話題。我經常會問創業者,怎么看你的競爭對手,答案總是,這兒不行、那兒不行,他們還差得很遠。他們的回答讓我看到了當年自己的影子。正確的心態是,當我們面對競爭,寧可過激也不要忽視。”
思維的局限性,也曾讓周航錯過機會。“錯過共享單車,就是我思考的局限性,我們怎么可能沒想過短途交通的問題呢?一定想過。連小牛電動車、9號平衡車我們都想過,但是就沒想過自行車。因為,我的假設是人已經懶到不想騎車了。”
去年5月份,摩拜單車CEO王曉峰把第一代摩拜單車拿給周航看,他覺得很棒。但是當聽到每臺車的成本幾千塊的時候,他覺得不可持續,選擇了放棄。
這樣的錯過不止一次,“曾經有個投資人對我們感興趣,最后沒有投。過了若干年,在媒體上看到他對易到的看法,他說易到做的事情和創始人團隊的性格和氣質不那么匹配。我第一次聽到其實心里挺不服氣的。但是后來冷靜下來,他說的有對的成分的。”
清零
若干年前,周航和哥哥有過一次談話,關于創業、關于失去和擁有。
“那時還在做天創(周航和哥哥一起創辦的公司),我說未來再做一件事情,肯定能做成。哥哥說做事情要有天時地利人和,不見得能夠成功。”周航和哥哥是兩類不同的創業者,哥哥希望保持現在,不愿意冒險,因為冒險就意味著失去;而周航面對冒險,想的更多是能夠創造什么、得到什么。
這位自詡“天生創業家”的中年男人,幾乎從來沒有職場經歷。早在1994年,21歲的他就開始創業。當年拿著從親戚手里借來的五萬塊錢,與哥哥周洲一起創立天創數碼集團。財務自由后,周航移民加拿大,一個經常被提起的段子是,周航坐在溫哥華別墅的院子里,想著“每天過著打打高爾夫的悠閑生活,這不是我想要的”,于是決定回國繼續創業。
創業的種子是何時被埋下的?周航不加思考,“從小就有。”
周航的成長軌跡并非既定軌道,父母都是知識分子,他們的同學和同事們的孩子大多都是好學生,人生軌跡無外乎讀大學、出國、再讀完碩士、博士之后成為一名工程師。相較之下,周航父母對兄弟倆的教育比較寬松,尊重他們的意愿。
不到三十歲,周航和哥哥就拿到第一桶金,但是演繹了兩種完全不同的人生。哥哥依然經營著兄弟倆第一家公司,只想過一個富足的好日子。而44歲的周航已經經歷兩次創業。
第一次創業成功后,七年前周航經歷了第一個gap year,充滿了對成功的焦慮和恐懼,“那時候急于證明自己,我不能再休息了,我37歲了,要趕緊再去做一件新的事情。”易到被認為是當時最好的選擇,也是最喜歡的。
如今從易到上岸,周航正在經歷第二個gap year,他不再急于證明自己。自我更新、重新思考、重新建立,是他現階段的三大主題。
他正在效仿上世紀30年代費孝通創作《江村經濟》,寫一本關于農村形態的時政類書《腳里生活》。他知道,應該不是當下主流IP,但是內心想做的。
周航還打算制作一部話劇,描繪一幫癲狂的企業家群體和一幫居無定所的北漂群體之間的黑色幽默。此外,他加入了一個公益性質的藝術基金會做理事合伙人,資助當代中國的藝術。
如今的周航對于創業、對于商業多了一份輕松感。
最近一位朋友去參觀Facebook很有感觸,下午六點的辦公區就一個人都不見了。朋友回國后告訴周航,他們太不勤奮了,我們太勤奮了,我們超過他們是遲早的事情。
同樣的現象,周航有了新的解讀,“我的感覺恰恰相反,只需要工作到下午六點,幾萬人可以把公司做到6000億美金的市值,說明做正確的事情比勤奮重要太多了。苦逼創業儼然是一種政治正確。喜歡夜里12點發微信朋友圈,天天奮斗加班,九九六是日常功課的創業者。我越來越感覺到,在做正確的事面前,勤奮毫不重要。”
雖然中國互聯網圈將暫別周航,但是時間并不會太久。對于中國互聯網圈的“網紅們”,周航依然保持著敏感的好奇心。
他評價美團點評CEO王興,“他把同城配送做成了一個城市未來的基礎設施,并且向全社會開放,這個有很大的想象力。”采訪前一天,周航在美團點了一份外賣,“沒想到美團的產品提升做得很棒,我給昨天的體驗打9分。”
他評價今日頭條創始人張一鳴,“今日頭條把搜索的世界帶到了智能推薦的世界,Feed流(信息流)可以幫助未來的營銷不再是炒作,而是可以靠產品和真正的口碑驅動的冷啟動模式。
創業者周航的故事遺憾落幕,投資人周航的故事正在開始。
在順為資本的日子,周航每天都會見四五個創業者,“他們就像是我的一面鏡子,我可以看到一個創業者的執念、妄念甚至錯誤。”周航有時會想,如果當時創業的時候有今天的周航做場外指導,該多好。
來源: 微信公眾號 中國企業家雜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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