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有人要負責失敗 | 2017年終盤點通信
事實上,2017年人們心心念念的那些情結,的確與2016年以來的跌宕起伏有很大干系。
“如何總結即將過去的2017年?”
“你現在還認為2016年是最糟糕的一年嗎?”
這條社交媒體上的段子,非常符合當下“云焦慮”思潮的主流審美。雖然其內核不乏回憶濾鏡和思維惰性,但依然有可用之處:同比或環(huán)比分析,本就是年報研判的重頭戲。
事實上,2017年人們心心念念的那些情結,的確與2016年以來的跌宕起伏有很大干系。
話很多,我們慢慢說。
不欠債,毋寧死
現在回首2016年,那刀兵四起的場景依然歷歷在目,本能的求生欲望促使人們在中介的撮合下,去敲開一扇又一扇或破敗或擁擠的門,以防被時代列車拋下。炮聲迫近的車站,難民潮水般涌向最后一節(jié)車廂:2016年9月30日,倒數第二班列車開出;2017年3月17日,最后一班列車鳴笛。還扒在車廂上不肯放手的,都被齊刷刷砍斷手指。
這是打了極大折扣后,由國家統計局收集的官方數字,2016年最高點時,北京二手房同比價格指數為140.5%――
(北京二手住宅價格指數)
所有擠上車的人都應當慶幸。根據2017年中國家庭金融調查的數據顯示,從2013年到2017年,所有主動負債家庭的財富年均增長率為9.9%,比那些沒搭上車的家庭要高2.4個百分點,四年下來的平均財富差距,更是高達34萬元。別小瞧,這相當于全國城鎮(zhèn)居民人均收入的10倍。也就是說,如果你在2014年谷底買了房,等于比那些沒上車的人多賺了十年工資。
而這還是全國平均數據,具體到北上深等一線城市,可以去水木等跳樓氣氛濃厚的社區(qū)圍觀,那里每天都會上演各式沒上車或上錯車的人間劫難小劇場,在此不表。
經歷了這樣一輪財富跌宕,再沒心眼的人也發(fā)現了一個規(guī)律:買房,或者說負債,才是撬動財富杠桿的真正法門。按吳曉波的話說,?潘康囊?行負債率為零。
于是這個本性上厭惡風險的民族,開啟了全民借貸的浪潮――
(圖片來源:《中國工薪階層信貸發(fā)展報告》)
這條曲線,叫“家庭杠桿率”,即普通家庭貸款余額占GDP的比例,可以衡量出一國居民負債水平。不難發(fā)現,雖然國人負債增加的根源出自2008年大放水,但2016年的宏偉之力依然令人耀目,不僅將原本平緩的曲線硬拔出一個陡峭坡度,且威力不衰,延至如今。考慮到中國居民財富占全社會財富比重較低,這樣迅速攀升的杠桿率水平其實已經值得警惕。
你以為這樣人們就收手了嗎?當然不會,即便房產持有率接近90%,工薪家庭的購房意愿依然高達25%,這其中占23%的家庭都已經有房,即只有2%的家庭是真正購買首套房――誰也不愿意再錯過下一班列車,誰也不能阻攔國人追逐負債的迫切心情。
于是到2016年底時,房貸占居民可支配收入的比重,已經高達68.3%。并且人們還在努力加碼。
我們這樣迎來了2017。
每個人都覺得自己在吃虧
而2017年密集出臺的房產新政,卻以凍結交易的方式,瞬間冰封了家庭資產總額的70%以上(參見上文北京房價曲線圖右側,少部分城市除外)。這下不光是沒上車的痛哭,在車上的也茫然:折騰了一年房子,接下來干啥呢?
在平行世界里,另一場人生游戲同樣激蕩不息。
肇始于2014年的“全民創(chuàng)業(yè)、萬眾創(chuàng)新”,直接將數以百萬計的中青年腦力勞動者投放到殘酷的創(chuàng)投游戲中。他們也習慣于在風口上,享受著遠超出國民平均收入的感覺。下圖中高高在上的藍色柱狀圖,象征著中國式“新中產”的榮光。
(2015年中國各行業(yè)平均工資)
然而,風向在2017年開始全面逆轉。創(chuàng)投兩端都開始大幅度趨冷――
(數據來源:IT桔子、投中信息)
無論是看新公司數量,還是投資趨向,都可以明確無誤地感受到回落之勢。當大煉鋼鐵一般的創(chuàng)業(yè)熱潮逐漸褪去,“市場上全都是FA,好項目倒是沒幾個,忙兩年也不開張。”
2017年10月時,虎嗅曾經刊登過一篇熱文《我們終于都消停了》,說的就是這種心態(tài)――
那時候,中國處于一種追逐財富的亢奮和創(chuàng)業(yè)的狂熱中。我和我身邊的很多朋友都是在那種狂熱中辭職,跳槽,創(chuàng)業(yè),改變人生軌跡。
大家都在盡量的折騰。
但近兩年,我發(fā)現大家都開始“消停”了。
剛剛享受完房價上漲推動家庭財富增長的快樂,新中產們就一頭撞上了行業(yè)低谷。可是那些在階梯上升中逐漸打開的胃口,卻再也縮不回去了。這其中,既有勃發(fā)的消費需求,也有對自己的人生期許。
然而,不能買房,創(chuàng)業(yè)又遇冷,你讓這些早已不安分的靈魂如何自處?
不要忘了,“打工是不可能打工的”。隨著互聯網變現渠道的興盛,以及全民創(chuàng)業(yè)熱潮的泛濫。人們愈發(fā)堅信互聯網給了普羅大眾足夠的支持,讓每個能獨立賺錢的人都有機會把自己做成生意。而那些經過一輪又一輪做號熱潮、直播熱潮、知識變現熱潮后,還在上班打工的人,無疑是被時代拋棄的落魄者。
于是每個人都覺得自己在吃虧,中國綜合社會調查(CGSS)的數據,忠實反映了這個社會思潮――
(數據出自知乎用戶“chenqin”)
這項調查問了一個問題,如果中國社會有10個階層,你認為自己處在哪個階層?結果有60%的人選了比自己實際所處階層更低的階層(根據其收入可計算實際所處階層),對自己所處階層做出恰當判斷的人只有10%。全社會自報階層平均值只有3.9,和5有不小差距。
大部分人都覺得自己在吃虧,甚至于自覺或不自覺地放低自己。這種情緒,貫穿了2017年。
比喪更喪的
2017年5月時,我曾在《喪逼簡史》一文中表了個態(tài):如果進行2017年年度漢字評選,我現在就提名一個字――“喪”。
到現在了,我也沒發(fā)覺有能超過這個字的選項。
因為隨后又衍生出了一系列喪文化詞匯:佛系、脫發(fā)、涼了……而且所指代人群也迅速蔓延,堪稱全民皆喪。不信,你去問問第一批90后。
可這終究是耍小聰明式的假自嘲,自稱喪的人,大多是叢林法則和社會金字塔的真正擁護者,并心心念念希望通過這個體系換來更多的名利以及社交認可。聽聽――“又一年過去了,怎么樣,夢想是不是更遠了?”
所謂喪,其內核還是不甘,還是覺得我怎么沒別人混得好。如果再套上年初濫俗的“階級固化”討論,這兩種思潮的合力就是“別關門,我還想繼續(xù)上車啊!”
然而,真正的喪也出現在這一年。
先是年初一篇《深圳兩套房,面臨失業(yè),中年財務危機引發(fā)家庭悲劇》刷爆中產朋友圈,接下來“華為開始清理34 歲以上職員”的傳聞又加劇了技術白領的焦慮感,最新的案例,則是前幾天中興42歲老程序員墜樓事件,為全年劃上一個悲情句點。
人們紛紛開始兔死狐悲,物傷其類――“這種失業(yè)悲劇會輪到我頭上嗎?”
很有可能,大量出現的薪酬倒掛現象,預示著BAT們不會為你養(yǎng)老。而根據招聘網站拉勾的調查,出于低人力優(yōu)勢等多種原因,國內科技領域的年齡警戒線并不高,只有35歲。
沒錯,35歲。倒推一下,正是2000年左右入學,中國第一批既不包分配又趕上高校擴招的大學生。隨著高等教育普及化的提速,未來這樣的悲鳴只會越發(fā)普遍,華為中興只是起步早動手早而已。
在這個單向欲望水泵永無停息的時代,總有人要負責失敗。
單向欲望水泵
學界對于債務風險的界定為,總債務不超過家庭年收入的400%。然而中國有將近20%的家庭突破了這個界限,換算下來有將近2.4億人。這其中有下崗后養(yǎng)不起全職太太和兩娃的程序員,也有被現金貸逼上絕路的更低收入群體。
無論是滿足中產階級兩房兩車兩娃的標配生活,還是讓10億缺乏信用記錄的人群也能用上iPhone,伴隨這個過程,互聯網金融機構們在2017年接連興盛、違約、跑路。區(qū)塊鏈不僅是騙子的金手指,亦成為部分互聯網公司挽回業(yè)績的強心劑。
表面上,是消費主義把失業(yè)中年逼上了天臺,而實際的根源還在于單向欲望水泵,或者說,是人們對“個人主觀能動性”的迷信。
作為提倡“個人主觀能動性”的代表,作家連岳在2017年寫下多篇文章力捧這種心態(tài)――
賺不到足夠的錢?那是因為自己不值錢。
我很多朋友勤奮而聰明,他們的生活越來越好,他們并未遭受什么不幸。
是啊,承平日久,我們已經對自己所處境遇愈發(fā)模糊,讓太多人誤以為自己并非凡俗,既天資聰穎又生逢盛世。總以為已經搭上人類史上速度最快的復興號列車,可以在沒有盡頭的上升螺旋中享受時代紅利。
這種樂觀的直觀表現,就是上文中那不斷高企的杠桿率,亦是單向欲望水泵快速運轉的象征。而更深層的心理動機,還是相信只要自己跑得足夠快,就不會被影子追上。如果誰要是倒霉了,那說明跑得還是不夠快。
這種價值觀的擁躉為數眾多,其中也不乏很多成功人士。直到杭州縱火案發(fā)生,才發(fā)生第一次明顯的動搖。
“從見縫插針的希望到大水漫灌的絕望往往不需要很久”
網友“Jackie .Meowww”在杭州林先生遭遇滅門慘案后,發(fā)了這樣一段感慨――
我們國家是這樣的,如果你一輩子不攤上什么大事兒,那幸福指數是真的很高。
可一旦攤上大事,從幾千萬身家的小富豪,到每月幾百的農民,都是某種意義上的弱勢群體。
大多數勤勞勇敢的中國人民,都有個很樸素的邏輯:就是那些維權的,找媒體的,都是窮人,都是社會底層。我努力掙錢,好好工作,多認識幾個當官的經商的,不惹事不鬧事,本本分分過我的小日子,那些糟心事兒肯定通通和我沒關系。
其實呢?大家平時都是BAT工程師,江浙滬小老板,外企資深HR,光鮮亮麗,文明禮貌,看美劇聽巴赫,談投資聊上市。一旦出了事,橫幅拉起來,膝蓋跪下來,和進城討薪,在包工頭面前磕頭的農民工其實沒啥區(qū)別。
這算不上多么高深的見解,但卻力透紙背。因為人們眼睜睜看著能夠在錢塘江邊住豪宅的小富翁,淪落為江歌媽媽一般的微博上訪戶。甚至于可能還要指望被告保姆的辯護律師,以非常規(guī)手段,去贏得請那些本不可能登堂作證的公共機構成為證人的機會。
就在昨天,有人問王志安:“杭州保姆案(的訪談節(jié)目)還能做下去嗎?”
“不能。”
仔細品品這兩個字。
起碼已經有人品出味道來了。這個人叫“風小餮”,曾經是著名的“小粉紅”代表之一。(這個定義非常不嚴謹,如此稱呼只為便于理解)
風小餮在2014年時,寫過一篇流傳很廣的文章,叫《脖子上套餅的懶媳婦》。在文章中,她形容那些擔憂互聯網資源逐漸消失的網民為“不會伸手轉餅,導致脖子上套餅也餓死的懶媳婦”――
究竟是什么,讓你產生了在不斷開放的中國會被網上的一堵墻困住的錯覺?
未來的青少年們,可以在人人網和Facebook之間自主做出選擇(Facebook即將進入中國),他們不用擔心在人人網上遇不見外國小伙伴,因為外國留學生及他們的朋友會自然地慕名前來;
未來的青少年們,會在電視里看到《冰與火之歌》《紙牌屋》及更多國外電視劇;
三年過去了,這幾點在中國目前是什么現狀,似乎也不必贅述了。而數年來一直因這篇文章被網民詬病的風小餮,也終于無法忍受那個曾經不知天高地厚的自己,于2017年年尾,發(fā)了一篇“道歉信”――
從目前對互聯網的管理現狀來看,我是欠圍觀群眾一個自打臉的。
2014年時,我覺得只要個人好好拼搏就一定會有自我成就的一天,我一定是上升期的幸運者,不會是歷史倒車的遇難者。
然而,很多事情發(fā)生了變化,我也經歷了各種大小不同的“喪”,時常感覺有人捏著我的鼻子往我嘴里塞藥丸。
如果問我2014年是不是傻,我只能說,是的,挺傻。
正像黃薄碼所說,“從見縫插針的希望到大水漫灌的絕望往往不需要很久,你不能解開一條沒有系住的船,不能聽見一個穿著皮裘的影子,同樣也不能穿過陰暗的生活而不懷恐懼。”
………
36年未動的主要矛盾,在今年被更換了,說是我國社會的主要矛盾已經轉化為“人民日益增長的美好生活需要和不平衡不充分的發(fā)展之間的矛盾”。但還有另一個版本的描述,或可參考――
當前社會的主要矛盾,是人們日益增長的物質生活水平與依舊稀缺的尊嚴感之間的矛盾。
希望在2018年,每個人都能活得更有尊嚴,哪怕一點點。
題圖:曾梵志《最后的晚餐》原文鏈接:https://www.huxiu.com/article/227745.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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